现在他只需要稍加提点,就能让他们巩固复习。
关于杨文也交代的任务——让他总结沈家沟创办副业的经验,给大家解惑,并列举除了办工厂之外的其他法子,沈卫民也是经过好一番考量的。
“今年中秋时,我还是县城机械厂运输队的一名工人,被借调在省机械厂帮忙处理事情。偶然上街,正巧遇见工人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庆贺我国家成功炸出蘑菇云,人们载歌载舞好不热闹,我亦沉浸其中不能自拔。”
“我仅高中毕业,但民族自豪感不输给在场和其他任何一个人。游行队伍中,大家互相都不认识,仅仅是因为一种共识认同感走上街头,大家因为一国之大事而欢欣鼓舞。”沈卫民语速很慢,表情严肃,他自己是带着尊敬和肃穆看待这件事情的,曾经只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上的画面,当然现在他也没有亲眼所见,但是能和人民群众一起庆贺,他觉得非常荣幸。
沈卫民突然说起往事,弄得大家一头雾水,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却是在听他说他曾是工人之后集中起来的。沈卫民看上去年纪不大,能在生产队办副业已是非常了不得,如果不是县长和杨文也介绍确定副业工厂确实是他亲办,下面人都要以为他只是代表。
现在听他说他之前是机械厂运输队的一名员工,大家的眼神“呼”一下全都变了。人,就是这么现实,如果沈卫只是村民,在村里创办工厂实在没什么,虽然有幸被县里看中,但得成不得成还两说。
但是,他竟然以农村户口进入县机械厂运输队,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,没有点本事可万万不能成。他们当然不会想沈卫民是在撒谎,机械厂的吕厂长可就在下面坐着,只要不蠢都不能干出这种来。尤其沈卫民这又是借调,又是在省机械厂工作,短短几句话,就让大家知道他在工厂的表现非常优秀。
但是他为什么辞职了?因为是因为要回家办厂?
不是他们看不上沈家沟食品加工厂,吃人嘴短,大家都还没有不知趣到这种地步。不过如果创办副业和自己有份前途无量的工作比较起来,是个人都会选择机械厂运输队。好好做这份工作就可保人一辈子衣食无忧,如果表现出色,未尝不能干出一番事业,何必瞎折腾。
“东扯西扯一大堆,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的一些浅薄经历,大家应该也都看到了,我现在只是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厂长,再不具有其他任何身份。精神不便的情况下,产生这个结果的最大原因是选择,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选择。”
“……我想趁着还年轻,不留遗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确实,等自己真正放来手脚去做的时候,就会发现现实中存在这样那样的局限。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要惊慌,我们不是要去挑战谁,而是顺应社会大环境,做出符合社会、符合环境和集体利益的抉择,如果能以最大弹性来发挥自己的能力是为最好。”
沈卫民笑着说道,这几句话很拗,他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理解其中精髓,但这却是他的真实想法。有很多人认为,逆时代潮流更能做出一番事业,毕竟在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幼苗更坚强,更能够经历风吹雨打。
在沈卫民看来这却有些犯贱,如果能有风调雨顺的环境,让幼苗茁壮成长,何必去找虐。再说现在才哪跟哪,夹着尾巴做人总比当那些被子弹射中的出头鸟好太多。
“杨秘书昨天头口给我下任务,让我说说除了办工厂之外,各公社、各生产队如果要办副业,还有哪些方法,需要做什么准备……”
沈卫民话锋一转,直接把上面的人给卖了。大家明显对他接下来要说的更感兴趣,眼睛“嗖”的一下都亮起来了。
“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宿,什么才是适合在生产队之间推行的措施,但很抱歉,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出个具体办法。各生产队的情况不同,都当以自身发展情况定基调。咱们公社有的生产队有拖拉机开,这件事一度让我们公社的大队长和会计羡慕不已,在拖拉机闲置时帮忙其他生产队运送粮食,或者被其他生产队借去拉人拉物,某种程度上就是发展副业。”
“……拿我们沈家沟来说,因为背靠池山,大山给了那里的子民数不尽的宝藏,就在刚刚大家吃的糕点中,有五成的原料都是来自于池山馈赠。整个池县辖区内,这是独属于我们沈家沟独一无二的优势,如果不把它利用,整清楚明白了,都对不起我们村身处如此天然优越的地理环境。”沈卫民笑着说出自己的看法。
“他这真是在总结吗?怎么听起来有些欠揍啊。”杨文也看着台上越说越开心的沈卫民,在心里诽谤道。叫他介绍自己工厂,总结经验教训并给出建议,怎么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事?
偏眼看了看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林建业,又看了看下面被忽悠的的与会大家,杨文也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。他永远都能相信沈卫民上台之后的演讲说服力,就算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,但是依然极富感染力。
沈卫民的东拉西扯,或许让大家摸不到头脑。但是都知道了他这个人,知道他的过往经历和现在,仅仅是这些就已经很让大家钦佩了。
“……副业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,也不是三年两年就能告诉大家我是成没成功,但只要它对你所在的生产队有益处,社员们都支持就有必要继续。”沈卫民的演讲仍在继续,杨文也的思绪拉了回来,沈卫民的演讲也进入到尾声。
“虽然没有听杨秘书的给大家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,不过从现在往后的十五分钟,我可以回答大家的问题。如果对生产队副业感兴趣,尽可以问,我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沈卫民看了眼手表,对台下人说道。
几乎他话音刚落,就有人积极响应。沈卫民随手指了一个年轻人,对方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。
“你刚才演讲中所提到的生产队副业,前者生产队有拖拉机,这是上级根据具体情况拨款项支持;后者生产队则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,靠山吃山。如果缺少这二者,单单是原料就需要大批资金购入,这也就失去了生产队副业这个原始概念。我想问问,如果这二者都不占优势,又该怎么做?”
沈卫民选择他站起来说话是因为看他年轻,年轻就意味着有无限可能,比年长者更需要培养和支持。却没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就问的如此老练,根本不适合作为第一个问题,反而是最后一个总结更合适。
不过已经把人叫起来了,沈卫民当然不会多此一举再让人坐下。
“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,也难答。想做好你这份答卷,我就算在此处答上三天三夜也答不完。至于原因,我刚刚在演讲的时候已经说了,根本没有适合任何环境的具体方法,也不存在更好的方法之说。套用俗话就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。”
“另外,除了我在演讲中列举出来的两种情况,两边都不沾的情况更多。听你的话音是把它们当成不利的情况,但换一种角度看他们又是最有利的情况。”
“就整个池县来讲,恐怕没有哪一个生产队能比得上池山生产队更苦逼,信息闭塞、交通不便,到现在车子都没有办法直达村口,只能停在两里外的山林。被我笑着讲出来的所谓池山馈赠,常常也伴随有颗粒无收的风险。
这都是需要未来我们去克服的种种的困难,虽然是生产队副业,却也是正经工厂。如果和其他工厂签订了合约,总不能推说没有原料延迟生产,从而延迟交货,这可是要法律责任的。”
“困难谁家都有,不能听一家之言,就认为谁比谁困难。关于你所说的那些情况生产队的副业发展出路,只能由他们自己去摸索,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自己的情况,我一个外人就不多说了。
困难这种东西,就像弹簧,你使劲儿的时候不一定能压的住它,但一旦松劲儿他就会彻底反弹。我们只能闷着头咬着牙把他按到最底下,让他彻底失去反弹能力,才有走到终点的可能,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。”
沈卫民笑眯眯的说完,然后看向提问之人,“不知道我这么说,这位同志满意吗?”
那人点点头,神情意味不明的坐了回去。
提问还在继续,不过相比第一个后面的问题对可简单太多了。如沈卫民所想,第一个问题成了他今天演讲的总结。
沈卫民下台的时候,口干舌燥,嗓子冒烟。这也怪不得谁,本来在台上演讲就费嗓子,他又额外在台上站了半个多小时。是的,随着提问越来越多,原本的十五分钟被扩大到半个小时,就这大家还意犹未尽。
“现在的小年轻可不得了,这哪像一个农村长大的娃儿,我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,还不知道在哪呢?”吕厂长叹了一口气,他隐隐有些后悔批准沈卫民辞职了。
沈卫民的性格和能力,不管把他放在哪个工作岗位,恐怕都能办好。如果让他来发展县城机械厂,是不是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?从沈卫民站在台上给大家解惑之时,吕厂长就不可抑制的想着这个问题。等沈卫民下台,他才讪讪回神,想这么多有什么用?
沈卫民已经从县城机械厂离职了,人家现在的身份是一厂之长。
旁边的孟厂长撇了撇嘴,心说难道你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?不过鉴于两个工厂的友好相处关系,他自然不会把嘲讽拿到明面上来。
“何止是我们,你应该问在场这么多人有几个人年轻时候能比得上他的。不说这一身敢作敢为的能力,单说这思想有几个能达到他的境界。”孟厂长扯了扯嘴角,漫不经心的说道,就是说任他们空想,他们恐怕都比不上沈卫民大胆,他不仅有思想,而且一步步在付诸行动。
其实今天这场演讲,在很多熟悉沈卫民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非常保守和克制的。多集中在自己的思想变化和已经付诸行动的事情上,而关于他想要达成什么样的效果,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只言未提。
没有人怀疑沈卫民一定想到了这些,但他们也能理解沈卫民今天的做法。毕竟听他演讲者近九成文化程度都不高,你和他们谈论如何让副业生产变得更好、社员手中更宽裕可以。跟他们谈理想、谈未来,无异于对牛弹琴。
本来这场总结会就是以实干为标,沈卫民这边算是切合了这次会议主题。
听了孟厂长的话,吕厂长心情更不好了。虽然对方只是实话实说,但自古实话难听,吕厂长愈发认为批准沈卫民的辞职是个错误抉择。曾经有个机会摆在他面前,他没珍惜,于是一个沈卫民飞走了,他现在追悔莫及,却发现已经于事无补。
沈卫民下台之后,就来到了这场总结会的尾声。这场总结会的发起人,也就是林建业林县长上台做总结词。
彼时,沈卫民和杨文也正在头抵着头相互伤害。
“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,等散会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杨文也低声说道,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。带入自己兄长的身份,教训小弟妥妥的。